女孩小雪，在家裡排行老六，前面有五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弟弟，小雪在五歲那一年父親因為參軍上戰場然後過世了，因為當時政策不完善，農村的家裡也沒有任何補貼，小雪母親拉扯著一堆孩子長大。

因為家裡窮，每個月只有不多的糧食，小雪媽媽總會抓一小把米放進鍋裏，倒上一大鍋水，煮成一鍋很稀很稀的米湯，然後小雪幾個兄弟姐妹就一股腦的衝上前去，希望自己能盛到多幾粒米，小雪因為年紀小體力不夠，永遠到了最後連顆粒米飯都沒有吃到，而比她小的那個弟弟因為得到母親的疼愛，總是能悄悄溜進廚房得到母親另外藏起來的乾糧。

小雪七歲就開始種菜做飯洗衣服跟餵豬了，當時因為糧食有限，小雪總是會去地裏挖紅薯，然後去河裡洗乾淨了皮都沒有削就直接吃了，那個年代，小雪的胃每時每刻從來就沒有飽過。

小雪開始上小學了，一支鉛筆一本黃皮書，開始跟鄉村教師認字，因為聰明，小雪寫得一手好字深得老師喜歡，於是可以偶爾留在老師家吃上一口熱飯，有時候還能吃上個四分之一的雞蛋，就這幾年的光景裏，小雪就是靠老師的照顧慢慢熬過來了。

到了十六歲那年，家裡小雪前面幾個姐姐都已經開始有人提親，然後相繼出嫁了，那個時候的物質條件，根本沒有多少嫁妝可言，小雪就上山去砍柴，冬天就去窯裏燒炭拿去集市上賣，然後幫她幾個姐姐換回了一個皮箱、一台鳳凰牌縫紉機、還有一台收音機當嫁妝。

轉眼到了二十歲，小雪覺得自己該出嫁了，於是問母親有沒有好的人家可以相識，結果這麼一問，母親瞬間淚流滿面，原來母親最最操心的是最小的那個兒子，家裡太窮，根本沒有姑娘家願意嫁給小雪的弟弟。

於是小雪說，要不我就先留家裡吧，媽我答應你，只要弟弟一天不娶媳婦進門，我就一天不出嫁，我向你保證。

這時候母親終於停止了哭泣。

小雪於是跟著家裡的親戚，南下到東莞打工，在一家工廠裏做生產布娃娃流水線上的工人，一年回一次家，第一年過年回家的時候，小雪帶了一筆錢交給母親，說這是給弟弟的嫁妝，你再給我幾年，我一定能幫弟弟娶到媳婦。

母親倍感欣慰，覺得這麼些女兒中，終於可以有一個可以為家裡著想的人了。

小雪在東莞待了五年，期間一直有小夥子追求她，但是無論對方多有誠心，小雪就是不為所動，在她的信仰裏，一定要幫弟弟解決人生大事，否則她就不配當姐姐，也是因為這樣，最後，很多個小夥子都退縮了。

二十五歲那年，有個東莞工廠的年輕老闆喜歡上了小雪，因為知道小雪家的情況，於是提出可以幫小雪解決老家裡的困境，包括她弟弟的成家立業問題，但是有一個條件是希望跟小雪馬上結婚。

小雪想了一晚上，第二天回拒了那個老闆，說我知道你對我好，如果跟你結婚了我家裡的一切境況都能得到改善，但是我真的對你沒有感情，我覺得這是一種欺騙，雖然我沒讀過多少書，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樣是不對的。

年輕老闆感慨萬千，終於決定放手。

這一年過年，小雪把攢到的錢全部給了母親，也是這一年，弟弟風風光光把媳婦娶進門，村裡無人不誇讚小雪聽話懂事有出息。

接下來的兩年，小雪就一直待在家裡幹農活了，說是在東莞打工太漂泊，晚上一直睡不好覺，而且越是年紀大越是有工廠的大媽八卦她是個老處女，小雪乾脆就不再到東莞去了。

這時候小雪二十八了，她越來越發現在家裡的情況越來越不對勁了，從之前母親跟親戚誇讚她照顧家裡體貼大方，到後來就漸漸喊她是個老姑娘，就連同一個村裡的小夥子有喜歡小雪的，都會被家裡父母告誡不能娶小雪，一是因為小雪年紀大了不好生孩子，二是大家都議論小雪那五年在東莞，天知道她都遇上了什麼些人，要不然怎麼會掙這麼多錢回老家給弟弟娶媳婦呢……

更要命的是，原來對自己感激不盡的弟弟也開始嫌棄她了，弟媳更不用說，每每在家裡吃飯的時候，邊盛飯嘴邊念叨著「家裡哪來那麼多口糧多養一個人！」在我們那個小地方的習俗裏，過了二十幾的女孩，即使還沒出嫁也會被視作是別人家的人了的。

小雪的母親在椅子上默默吃飯，不敢嘆氣一句。

有天傍晚小雪在江邊洗衣服，木頭一樁一樁敲打在衣服上的時候，水花濺得滿臉都是，小雪就順著臉上的水花，慢慢哭出了聲來，然後看看江邊岸上的其他人家，都是一家幾口人其樂融融的幹活，就連以前關係好的同齡人，都已經是孩子的爹或媽了。

那時候沒有電視，收音機當成姐姐的嫁妝送出去了，小雪唯一的消遣方式，就是爬上自己家泥瓦屋的屋頂，看著滿天的星空，雲霧一陣陣壓下來，壓到胸口很疼，小雪那一瞬間突然想著：要不我這就直接去江邊跳河死了算了？

來不及想這些年自己為母親做出的承諾所付出的代價，來不及思考自己對弟弟的好卻換來不解跟擠兌，來不及思考明天去江邊洗衣服的時候，旁邊的大媽會試探性的問自己以前在東莞的生活到底都跟什麼人在一起……

小雪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五年在東莞的日子，半夜打著手電筒躲在被窩裡縫補已經破了三五個洞的襪子，想起自己在被窩裡啃唯一的零食紅薯幹不敢太大聲，因為擔心室友發現後會說她小氣，因為她不敢告訴別人來東莞這幾年，她從來沒有在街邊買過半包零食或者一瓶飲料。

只是這一切的種種，她這些年牙縫裡省出來的錢，她所經歷的一切煎熬種種，都居然比不上那一句「這個年紀還沒出嫁的人，太不像話了！」的撞擊來得痛徹心扉。

小雪人如其名，長得膚白雪嫩，即使是從小在農村幹粗活長大的姑娘，卻從來沒有半點農村人的氣息，就連在東莞工廠的宿舍裏，身邊的很多姐妹有好些都淪落到去紅燈區幹活掙快錢了，卻終究沒有人引導小雪走上那條路，因為大家都覺得小雪長得就是一副大家閨秀要當貴婦人的面相，他們都覺得小雪是可以有資本嫁給一個富貴人家的，所以就從來沒有帶小雪去過那些紅燈區浸染。

二十九歲那一年，小雪終於離開老家了，也沒有去東莞，她跟著其中一個姐姐到了農村家裡河對面的小鎮上，小鎮上的人們大多都是事業單位的人，即使偶有議論，但是也不會給小雪帶來多大尷尬，而且基本上都是不認識的人，小雪也不會在意太多。

小雪在鎮上開了一家裁縫店，然後遇上了一個合拍的男合夥人，於是兩人一起把裁縫店做得很大，這期間兩人也慢慢產生了感情，最後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男友說不再開裁縫店了，小雪仔細一問，原來男友家裡人知道了小雪的年紀，母親直接以死相逼不讓兒子再跟小雪在一起。

男友一直痛哭道歉，要把裁縫店的資產跟這些年掙到的錢全部留給小雪，小雪什麼都沒說，收拾好店面的東西，張貼轉讓店鋪的告示，然後把財務清算，一分不少把屬於男友的收入部分歸還給他，然後說，這一刻我們即使做不成夫妻，也算是很好的生意拍檔，何況你跟別人結婚，也是需要花錢的吧！

男友這時候已經泣不成聲。

小雪於是離開姐姐家裡的鎮上，去到了另外一個城鎮，坐汽車需要三五個小時的行程，那個城鎮上，連個親戚都沒有，小雪就在那裡開了一家早餐店，每天迎接人來人往，她的店面總是乾淨整潔的，所以來吃早餐的人也很多。

這個時候，小雪已經三十二歲了。

有天晚上，小雪在準備第二天早餐要用的食材，有個小夥子開著一輛摩托車過來，灰頭土臉，說是要在這吃一頓晚飯，小雪回答說我這裡只賣早餐，小夥子說你這不是正在洗菜嘛，給我隨便炒個菜不就好了嗎？

小雪覺得拗不過，於是就去做飯去了。

半年以後，小雪結婚了，對象就是這個小夥子，小夥子是這個城鎮的本地人，因為家裡做乾貨一類的批發生意，每個月總要進山裡的倉庫裏一趟，也是因為這樣不修邊幅，所以年紀蠻大了也沒有本地姑娘願意嫁給他，不過他自己也不著急，就這麼磨蹭著也到三十多歲了。

結婚以後，小夥子疼小雪到不行，因為他發現小雪就是個寶啊，漂亮大方得體，而且幹活做飯管賬樣樣精通，小夥子一度很疑惑，問小雪你之前怎麼就嫁不出去呢？小雪笑著說我這不是就是為了耗著等你了嘛！

廚房裡鍋碗瓢盆伴隨著兩個人的笑聲，成了城鎮那條街上最歡樂的畫面。